爱上你是个梦境,醒来后重新睡去。

【酥糖】你是青色的山,遥远的海,将我囿于最卑微的爱。


唐山海躺在病床上,一抬头就看见苏三省拎着一壶东西走进来了。
他浑身都湿淋淋的,和以往任何阴沉的时候都显得不一样,双眼不敢看他,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,露出几分克制不住的喜色。
唐山海还没说话,苏三省走到床边,先开口了。
“唐队长,谢谢您。”
他的声音压得尤其的低,每说一个词声音就比前一个词更要低上一些。像一个含着糖的欢喜的孩子,一边感受着甜蜜,一边担心着这块糖将自己噎住。
唐山海抬眼,微微笑了:“苏队长客气,都是同事。”
“这不是客气。”苏三省声音放大了一点,抬起头见唐山海看着他,声音不自觉的又软了下去,“挡子弹……不是谁都能做到的。”
至少自己是做不到的。
苏三省想,正因为自己做不到,所以眼前做到了的人对于自己而言才显得尤其特别。他想活下去,想活得更好,那颗子弹如果要了他的命,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。
唐山海挽救了他的一切。


“喝、喝粥吧。”
苏三省僵硬的说着,把粥放到了唐山海的床边,盛出一小碗来。
放完以后,他发现唐山海并没有将粥吃下去,心情渐渐地沉了下去。
“是我姐姐煮给我当午饭的,不脏……”苏三省下意识的说出口,他想到了眼前的男人似乎是个容忍不了一丝污垢的人,眼睛看到自己正在滴水的手指和衣摆,还有湿淋淋的保温盒,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就僵在了喉咙口。
他从头到脚,从里到外都是肮脏的,像一堆巨大的垃圾横亘在他的面前。
谁又能在垃圾堆前吃得下东西呢。
苏三省维持着伸手去拿碗的动作,像被糖噎住了,僵硬得再说不出一个字。


唐山海一时也没有说话,过了好一会儿,才对苏三省说道:“喝粥不急。苏队长浑身都湿了,擦擦吧。”
“好……我擦擦……”
苏三省像是得到了大赦,赶紧向后退了两步。他的视线扫过唐山海挂在衣架上一尘不染的西装,医院干净整洁的床单,甚至连窗帘都看了一眼,最后又低下了头。
“算了,我……”他的声音又像是在吞着什么东西,“我回去再擦吧。”
唐山海低了低眼睫,抬眼对他笑了笑,声线像柔软的海浪:“那怎么行?苏队长,你过来。”
苏三省“哎”了一声,走到了唐山海的面前。
唐山海又说:“弯下腰来。”
苏三省当真就弯下了腰去。
柔软的手帕落在他散下来的头发上,擦过他的脸颊,最后拂过他的嘴唇。苏三省觉得自己像是被沐浴在阳光下的云朵包围了。他嘴唇微张,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,那是一张专心的凝视着他嘴唇的脸,呼吸相闻之间他甚至吞下了对方身上香水的气息。
“唐队长,你……”苏三省喉结动了一下,思考半天才憋出一句吗,“我湿淋淋的,谢谢您,不嫌我脏。”
“苏队长又客气了,同事之间没什么好谢的。”
可苏三省却有些无措的笑了,他眼神游离,笑得像被家长夸奖过的孩子。
“要谢的,要谢的,改天我、我一定请您吃饭。”


苏三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院离开的。
他的脚步轻浮,耳朵通红,脸上还挂着笑容。身上的湿衣服来不及换掉,却温暖得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。
在见到自家姐姐,姐姐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的时候,他甚至忘记了心虚,摸了摸脑袋阴沉沉的笑出声。
“我、我差点被人杀了。”
“什么?!”姐姐吓得立刻过来检查他的身上。
苏三省躲过姐姐的手,在椅子上坐下来,他摸着自己被手帕擦过的脸,自顾自的笑出声。
“我没事,有人替我挡了子弹。”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,拽了拽姐姐的围裙,“对了,姐,你再给我煮锅粥吧。”
“煮粥干什么啊?你快让我看看呀,你到底受伤了没有?”
“姐,我真没事。你就煮粥去吧,我要带到医院里去。”
“你……对对对,人家替你挡了颗子弹,是要好好感谢的,我这就去买肉,煮锅好粥才行……”
眼看着姐姐风风火火的挎着篮子走出了门,苏三省抿了抿嘴,带着喜色低了低头,忽然又想起什么,硬邦邦的补了一句:“姐,他爱干净……一定要买最干净的肉!”


苏三省给唐山海送了整整十天的粥,从鱼腩粥到鸡丝粥,再到皮蛋瘦肉粥。
他看见唐山海对他说谢谢,就会开心得什么都不记得。他也知道唐山海的谢谢一定是真心的,那些粥那么好喝,他想谁都会喜欢。
他像个陷入了热恋的少年,每天阴沉着一张脸走到医院,在进门前将表情变得柔和,在离开医院的时候,总是脚步虚浮,耳朵通红,像是连空气中都飘荡着甜。
某一天送完粥之后,苏三省在医院遇到了陈深。陈深说自己是来看望一个朋友,他起了疑心,周旋了很久,却什么也没有发现。
陈深是他很难对付得了的那种人,苏三省自己也明白。所以他只能作罢。
再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,苏三省看见一个护士拿着一块手帕在擦汗。他猛地顿住了脚步。
走近那个护士,苏三省甚至闻到了护士身上有清淡的鱼腩粥的香味。
他僵立在原地,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护士面前的地面。过了很久,苏三省才走上前去,露出腰间的枪,对那个护士很有礼貌的问:“小姐,您这块手帕,能卖给我吗?”


苏三省想,唐山海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。
洋酒,洋烟,香水的味道,还有笔挺的西装使他看起来就像个绅士。他不像自己,躲闪的目光,吞吞吐吐的言谈,以及身上怎么擦拭,也总是除不掉的肮脏感。
自己如果看到一个护士流了汗,一定是不会管的。
只有唐山海,会很有礼貌的将手帕递给她擦汗,甚至在对方用过后,将手帕送给了她。粥,出于礼貌大概也分给了护士一些,在他很有礼貌的问起这件事的时候,护士战战兢兢的说,不要杀她,她只喝了一点点。
苏三省呼出一口气,阴狠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。
他拿着唐山海的手绢,腼腆的笑了笑。
出于礼貌,只有一点点。


苏三省将那条手帕洗得干干净净后,随身带在身边。
出院后,苏三省见到唐山海的时间就不多了。即使见到了,也只有简单的打招呼。
“苏队长,早。”
一共四个字,对苏三省来说唇齿留香。
唐山海很忙。只有当他走过自己的办公室,苏三省才能在很多人不同的脚步声里清晰的分辨出唐山海的脚步声。太久听不到唐山海的脚步声,他就会主动经过对方的办公室。有时候寂静无声,他只有轻轻的呼吸,想感受到唐山海的气息,有时候他很幸运,能听到唐山海和别人打电话,咬字很有特点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进他的耳朵,像花瓣挠着耳蜗。
他听完后总是赶紧捂住耳朵,害怕那种酥痒的感觉悄悄跑掉了。
他将那条手绢捂在脸上,仿佛贴着唐山海的温度。
他想唐山海的一切都在他的脑子里留得久一些,再久一些。
是的,唐山海的一切。
所有。


那一天苏三省在街上看到了卖粽子的人,他买了一些。
走到特工总部大门的时候,苏三省脸上泛起了笑容,总觉得每一个人好像都能看出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,以至于让他心中升起一种目光不能和别人对视的羞耻。
“苏队长,买了些什么啊?”
苏三省耳朵又红了红,声音滞涩得像个孩子。
“吃的。”
“哇,我们能吃吗?”
苏三省看了一眼问话的小特工,第一次对他说话时看着他的眼睛。
他抿着嘴唇,笑得看不清眼睛里的情绪,只有像是吞噬着糖块般的声音里透着柔。
“这次的不能给你们……我下次再给兄弟们买。”
至于等他走后那些特工们议论的“谁稀罕”,还有“唐山海完了”,他都没有听到。


苏三省没有想到,再次见到唐山海会是在牢里。
对着唐山海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笑容从脸上彻底消失了,眼前的人满身的伤痕和血污,再也给不了他彬彬有礼的微笑,也给不了他任何的温暖了。
一个月前唐山海构成了他所有的感情世界。
而现在,这个世界彻底的分崩离析。
“唐先生……我给您擦擦。”
苏三省叫退了所有的人,他独自面对着唐山海,显得镇定了一些。
可是手还没碰到唐山海的头发,却听到唐山海的声音。
“不用麻烦了,越擦越脏。”
苏三省想解释什么,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,却看见对方正盯着他的手帕。他从护士手里抢回来的手帕。
他抖了一下,想说手帕已经洗过了,但对方的目光逡巡过手帕之后,却又落在了他的脸上。
像是看穿一切一般,淡淡的,似笑非笑。
苏三省有一种被刀子割着血肉的感觉,像是侮辱,像是凌迟,他不想承认自己肮脏,但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肤,每一滴血液都开始发痒,好像在嘲笑着他此刻内心的想法。苏三省又有一种想悲号的感觉,他忍了又忍,终于低下了头,声音滞涩得像石头。
“唐先生,您知道我想问什么吗。”
结果对方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开了口。
“我知道。不过不管你问什么,我都不知道。”


唐山海死刑的那一天,苏三省站在不远处的土堆上。
阳光透过树荫打在唐山海的脸上,替他笼罩上一层不真实的光影。清风徐来,他听着唐山海唱了一首悲凉的歌,这首歌里没有其他的东西,歌词简单朴实得像一碗煮好的白粥,却听得苏三省睁大眼睛,心酸得不敢眨眼。
行刑前唐山海拥抱了毕忠良,拥抱了陈深,他也想走上去讨一个拥抱,可是他看了看自己的手,默默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唐山海的手绢来,用力的擦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。
“苏队长,唐先生找你说话。”
苏三省捏紧手绢,一直到把那一块皮肤擦破,也没有用肮脏的眼神往那边看上一眼。
黄土扬下,凄草如画。

十一
苏三省回到家,喝了一碗姐姐煮的粥。
他用力的嚼着桌上配的咸菜,没有味觉般将腮帮子撑得满了又满,像一只刚从阴暗树洞里爬出来的松鼠,饥不择食。
姐姐看着他,总觉得他像是有哪里不对劲。
“对了三省,我前几天不是让你请救你的人到家里来坐坐吗?你跟人家说了吗?”
苏三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,然后摇了摇头。
“人家不肯来啊?大概是太忙了。那就……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。”
“没有以后了。”

十二
姐姐愣了一下,还没反应过来,就看见苏三省扔下了碗,脱下西装走进了卫生间。
“三省?三省你干什么?”
苏三省将自己浸泡在了热水里,雾气氤氲遮住了他眼前的世界。他将手帕紧紧的握在手里,蘸水用力的擦洗着自己的身体,一直擦到皮肤都泛红了,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。
苏三省累了,就睡在已经冷掉的清水里。
清水里很干净。
他想在梦里见到唐山海。
他知道,唐山海喜欢干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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